有山先生论

有山先生者,吾所敬也,盖以身心之求乎先生之所处世,而力不从者,诚以所遇所经而不可效也。而吾独旌其所处世,以为有古之遗风存焉,而斯亦所遇所经就之也

或曰:先生之风,大殊于人,佯乎?曰:不然。

古之遗风者,固惟古是依;今之时势者,盖以今而新。时之逝、姓之易者,素有所变:所变之于科律,所变之于文化,所变之于人心。一变者,治也,故人能合其所变,以谋其生;二变者,以艺哲之愈精,史诗之愈华,成于兹世,故人能合其所变,以责其美;三变者,德仁之修也,且夫人各有异,朱赤相照,势态所趋,故而趣舍万殊。然则科律犹可复,而文化不可再也,系一二之变,则人之情结亦难复哉。世之疾兮,而变者去之甚远。乃如《诗》之辞而较于今之文,形义俱有所异;古今之制,思想俱有所新。而其必有不变者,字与政也。是故所变者,违者益遐而变者益遥,以之愈难复矣。

魏晋去今千余年矣,形体悉变,认知咸更,心目非咫尺之差,而冀欲则天地之别。其今果有竹林情之区区、志之不渝哉?其今果能悟鸿蒙而超俗世哉?果有效穷途乎?至若如是,则亦有所别。何则?乃战和之不同,世之出入所抉有异;假以生者之不类,避而自养所操待学也。今之世者,万物之联,此故吾曰所别者,亦所以难效古之情风也。且时人称古之遗风而信然不仿于世,即欲古风,而吾独哀其不能尽展其内姿者,亦不见能顺诸今者,时态就之哉。纵鲜有人之欲效魏晋节风者,而迹不之许。若夫腊寒养凌寒之梅,燥暑居嗜暑之荷,静躁由于所遇,故吾曰吾心往之而信不可从。

庚子年初夏,逢时之抗疫捷效,国情不侵,神州相续复学,而有山先生以诵读入站,至今已一年矣。而吾独称其有魏晋之遗风,展古今之通体。

去入站至今,岁辛丑,先生反母校。师云其特立也,自幼而容。少通《易》而好文言,以是养先生之古韵也。临试不惧,独能怿乐;狂诵涂道,自能愉说;行路潇洒,素能放浪。其行事也,奇诡谲异,较之长沮、济公而不逊。伏卧四壁而题乱字,周游九州而充讲师。如若超世不羁,脱乎荣辱愁虑,释乎怯勇诟讥,登逍遥之境,则有似魏晋之标格哉。然则其必识其所为之利弊,且今之华夏,生则不可不入乎世,而蒙尘埃。故非粹昔风,然亦不足为贬,以时世之所拘也。自其加冠而旅,弗改其戏谑言辞与放浪于镜,且雅好文学,自幼成性,则吾谓其风度之本然如此,曷为佯乎?

https://image.cnily.top/blog/ysxs-lun-show.png?imageMogr2/format/webp
有山先生之隐居、题壁、放浪

或则有疑生焉:所谓古今之变,风度必有所别,何其谓魏晋之度者?曰:诚然,必非纯粹,盖便称述之便宜也。又有山先生能权古今之秤,使魏晋风度逾千古而逢今,使顺乎今而合其道之通变。魏晋之风,先生心之所向也,其诚无意而继扬此风。

则魏晋之人隐匿,而先生展之众,著于博人,何故哉?

今之和平盛世,魏晋之动乱非凡是也。竹林之贤者,保其身也;今之从者,独自好也。由是不必恪于隐匿,以隐者彼时之所迫也。

复论。特立之士,士难为与之同,孔曰“和而不同”者,然罹他之所不和,苦恨矣;独行之人,人难为与之同,孟曰“归洁其身”者,而患他之所不洁,甚幽矣。故同行之不得遇伯牙子期者,遭世之言语而忧;超人之未克从常人庸道者,受时之谮贬而伤。夫其莫之渝者,愈怆然则益欲表,以求誉以自证自抚,盖皆如此也。则吾闻有山先生学时,业之偏而癖之异,岂不失他之言语彼时哉?且言语者,宋荣子不惧,故而无忧;谮贬者,孔夫子不介,故而无伤。炼其精神而升之,此非庄之道哉?知其不可而为之,是非儒之则乎?嗟乎!避精神之所淤浊而不避世,养天人之所皓白而毋养身,是魏晋风度之新义也。阅途就之所为,而非众人之能所俱为。

由是而欲求允与。求允与,故入于公众而在乎公众;在乎公众,故操于专业而思乎流量;思乎流量,故精于工事而附于揉作;附于揉作,则矫真与否,各有所席。且夫影视者,真者诚,而绝真则乏;矫者常,而极矫则害。或以矫乱真,或以真趋矫。以矫乱真者,殆高其境;以真趋矫者,必逸其心。高其境者能容物,逸其心者信失音。是有山先生所宜深慎,而务其初意,守其本心。否然,允与不得,而滋罹大诟,遗毁后身,岂不痛哉?

然则先生以其广识之所积而文言之所熟,情谊之所谐而表意之所挚,而能见爱于匹夫。则吾料其以泰然说乐于心,甚养其魏晋之风,豁然朗然。综其所述者,吾曰:有山先生名之著,情理之公顺也。

古者东坡,迁谪亟数,所至之地,民欣然拱之,去而不痛,徙如女归之车,潸然不舍;近者鲁迅,墨戈挥恣,所批之处,敌悚然畏之,语而不钝,笔若庖丁之刃,哗然不止。东坡得贤士于世,而谥文忠于后;鲁迅得义人于世,而旌脊梁于后。此大人也。竹林阮籍,明哲避世,所言之辞,友欣然和之,浪而不罚,视以楚狂之行,傲然不羁;钱塘苏小,洁身济世,所笔之诗,人喟然多之,妓而不妖,居以文才雅士,岿然不移。阮籍受褒贬于世,而得称赏于后;苏小被沉浮于世,而得赞颂于后。此小人也。故世之有所誉者,盖以其能受加于天下之士,而恒守其心。所誉之于大人者,以其有志于社稷,守常心;所誉之于小人者,以其有德于内己,亦守常心。志于社稷者,成业,天下之士多之;德于内己者,传芳,天下之士多之。志社稷之多者,以其合其志;德内己之多者,以其合其德。故世之有所誉者,誉者在于合情,受体由于常心。是世之顺理也。是故有山先生之名,以其露其心容而恰有合其道、嘉其行者慕焉。

先生之常,乃诵诗书。容情于兹,豪而雄爽,洒然而不逾其度,訇然而不失其音。竭力而诵,殷勤而读。则吾料其从者之八九,思慕其诵之得境与专一也。自《将进酒》而至《正气歌》,不乏豪迈。黄河之势,临当其面;史江之楫,震遏寰宇。以《出师表》而寻《琵琶行》,未失寒怆。临表之涕,遂有哽咽;知音之琴,卒有同怜。先生之诵,前辅之以集解、私注,朗朗然如书社之讲学,不失古韵;后融之以洒脱、入情之性,栩栩然似诗词之真作,不弃音情。以故而成一家之典范。所以能幸入央视者,盖不出于此。

读诗书者,而知诗之本义;诵诗书者,而悟诗之真情。吾生诵章复句,或有幽然哽咽,默然无音,以其共鸣于心,内之体悟,如觅知音,逾史相携,而得高峰之境,豁然开朗。有山先生之从事,而使人明古人之痛痒,益彰千年之文化,故有所旌扬。且先生评于时事,以文言之辞,如挥古之笔墨,如面曩之豪客,陈词慷慨。字句循规,骈意俱得;揽书而论,纵史而评;执掌文墨,擒操史诗。虽有激昂失谏之调、片面独守之辞,然月有所缺,文必有短,且亦一家之言,况通古今,不足尽贬。吾深不能匹如,尤生敬仰。

诗书之训,喻人事理,释人厄惑,导人居世,赋人情谊。人有轰轰烈烈、忿忿昂昂,亦存阴阴郁郁、柔柔腆腆。其以所遭罹经遇,皆为天之所养、世之所育。偶有共鸣,适逢佳人,情意投合,拳拳相与,或为知己,或成情眷;巧有互乖,时遭冤人,议法背逆,目目相忤,或为仇雠,或成劲敌。人之意以执念而变,苟有纳百川之怀、濯心灵之襟,则超然阀阅,修为圣人。吾观夫天下之评事,执以私意,而吾亦莫不绳于之,又言鄙陋。今者闻人之谓评议有山先生者,而为斯文而论,遂就一家之言,所陋见谅。

时辛丑年三月。

文笔疏漏,堆文砌句,难登辞堂,实是憾矣。
苟有能毕是文而得其意者,吾心嘉之。